中国网络文学经过20多年的发展，国际影响力不断扩大。在ChatGPT、AIGC等人工智能翻译与网络文学市场不断成熟的背景下，中国网络文学已然成为国际文化传播场域中与美国好莱坞电影、韩国电视剧以及日本动漫争夺国际传播话语权的重要文化力量。随着网络文学国际传播进程的加快，中国网络文学在题材和类型上的多元格局也逐渐成形，其重要衍生产品——网络微短剧在国内爆火的同时也逐渐成为中国对外进行文化输出的一大窗口。国内数字出版企业中文在线旗下短剧App“Reelshort”于2023年11月首次力压TikTok冲上美国iOS娱乐榜第一名，且在英国、加拿大等西方国家展现出强劲的下载量增长势头。网络微短剧的传播现状如何？其成功出海的原因何在？这一现象具有何种借鉴意义？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2023年下半年以来，国产网络微短剧以不可阻挡之势漂往大洋彼岸，接棒网络文学成为最火爆的新兴市场。《2024年短剧出海市场洞察报告》显示，2023年中国头部短剧出海平台合计下载量已达2823万次，较之2022年实现爆发式增长。所谓微短剧，是指时长短但剧情多的影视剧类型，因剧本种类不同而呈现多样化的发展态势。其中，霸道总裁（简称“霸总”）类型网络微短剧剧本大多取材于古早晋江文学城的网络文学作品，杂糅霸总、逆袭、甜宠、穿越等传统网络文学要素于一炉，在单集时长仅为3分钟左右的篇幅内，传递大量信息且高潮迭起，爽值拉满，在国内外收获了大批受众。《2023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称，微短剧已成为网络文学IP转化的新风口，正在成为释放中腰部网络文学IP价值的重要途径。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数据显示，2021年至2022年两年间，微短剧备案数量增长了600%。晋江文学城、起点中文网等众多网络文学平台也已有不少霸总类文学作品，如《千山暮雪》《恰似寒光遇骄阳》等已成为经典IP，成功孵化出了相应的影视及游戏作品。

短视频平台的兴起为国内网络文学文本影视化提供了新可能。媒体融合的现实和新技术传播平台的多元化，促使受众及其角色不得不被重新定义……受众在生产和共享新闻的过程中开始扮演积极角色，参与新闻的制作和传播。相较于专业影视剧作品，微短剧制作成本较低，且其短、平、快的特点更易吸引积极受众，加之国内霸道总裁文数量庞大，受媒介红利感召，这类网络文学作品的跨媒介叙事生成可能性大大增加，于是国内霸总类微短剧呈井喷式发展。为了寻求更多发展可能，微短剧制作者便将投资目光转向更为广阔的国际市场。作为竖屏微短剧软件，在Reelshort上，大量具备欧美国家本土色彩的微短剧广受好评，中国微短剧制作方的海外推销计划收获了巨大成效。

以往西方文化在国际传播场域中占据主导地位，但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文化在国际舞台上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正日益扩大。在网络微短剧出海之前，中国网络文学已具备一定规模的海外网文生态。在多方合力之下，网络微短剧得以在海外爆火，其成功出海对当下国际文化传播事业具有重要意义。

（一）网络文学IP的改编和跨媒介呈现

中国网络文学出海经历了多个不同的发展阶段，现阶段多方力量正积极参与到网络文学国际传播的进程当中，传播内容和形式的多元性与丰富性不断增强。美国学者亨利·詹金斯将一个故事横跨多种媒体平台展示出来，其中每一个新的文本都对原有故事价值观作出贡献的现象称为跨媒介叙事。跨媒介叙事立足于多种媒体交互，成为国际信息传递的重要范式，而中国网络文学早已在这一领域进行了尝试，并取得了一定成果。

《2021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显示，中国网络文学全球影响力不断扩大，IP衍生能力不断增强。例如，《赘婿》《斗罗大陆》《锦心似玉》等IP剧集先后登上YouTube、Viki等欧美主流视频网站；改编自网络小说《打火机与公主裙》的《点燃我，温暖你》将同步上线9种语言的配音版本；《许你万丈光芒好》被越南改编为电视剧《惹火娇妻》，在当地掀起追剧热潮。而在北美国家，《放开那个女巫》《恰似寒光遇骄阳》《闪婚总裁契约妻》等被引进的IP漫画也备受欢迎，甚至《混沌剑神》的改编漫画一度登上日本TOP级漫画平台Piccoma。可以看出，随着网络文学的出海进程逐步推进，其IP衍生能力逐渐成熟。作为一种网络文学IP衍生产品的网络微短剧，在既有跨媒介传播经验和已被成功预热的国际市场基础之上，其自身已具备了成熟的海外传播条件。

在网络微短剧的海外传播过程中，那些曾经熟悉的霸总剧情通过跨媒介叙事以强烈的视觉效果展现出来，在剧情塑造上刻意在每集末尾留下重要悬念，加之小程序别出心裁的自动连播功能，成功吸引了大批受众。网络微短剧一跃成为文化出海的重要力量便水到渠成。

（二）受众沉溺于替代性满足

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个体面临自由和意义失落的生存困境，逐渐走向被异化的道路。人们不断在异化劳动和消费中确定自己作为实际个体的存在和意义，不断以虚假意识和虚假需要作为自身所必需的需要和满足,滑向丧失对现实的真切触感和深刻反思的深渊，沉湎于大众文化带来的爽感与快乐，自身独有的理解力与个人审美不断萎靡。而可获得性极强的网络微短剧正是抓住了现代人生存困境的这一痛点。

正如美国杜克大学荣誉教授珍妮斯·A·拉德威在《阅读浪漫小说：女性、父权制和通俗文学》中总结的，阅读浪漫小说的意义就在于这种体验本身不同于日常生活，它不仅让人从日常问题及责任所制造的紧张中脱身而出，而且创造了一个女性可以完全独自享有并专注于其个人需求、渴望和愉悦的时间或空间。作为女性向网络文学作品典范的霸总文提供给受众充足的休闲放松功能，在阅读活动中，读者与屏幕构成了闭路循环的私人世界，而微短剧则将这种接受活动进行了视觉上的具象化。霸总类微短剧以制造浪漫为旨归，在又土又甜的剧情中，现代年轻人情感缺失、不断追求替代性满足的情感症结暂时得到缓解，心理图式得到暂时修补。在现实社会中受压抑的“本我”得以在无所不能的微短剧世界中释放，这正是微短剧带给海外受众最大的精神抚慰。

受众的期待视野往往由其过往的人生经验和社会经验构成的审美经验所决定。霸总类网络微短剧的故事情节逻辑并不经得起推敲，却也正是促使它新意频出的重要特点。网络微短剧通过不断制造情节波折来打破受众的期待视野，为受众带来仅需感官就可收获的放松与快感，并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沉浸于剧情带来的狂欢中。此外，出海的霸总类网络微短剧在选角上做到了政治色彩和价值观教育的剥离，选择大众审美意义上长相出众的演员担任重要角色，这无疑对欧美地区特别是美国地区的受众具备较大吸引力。

（三）因地制宜地实现再文化化

从接受条件来看，网络微短剧的成功传播在于接受者的文化语境中出现了亟须填充的空白。伊塔马·埃文-佐哈尔的多元系统理论（Polysystem Theory）指出，认识和理解任何一个符号都需要将之与其他符号关联起来看待，当某种流行文艺的获取需要依靠翻译时，说明该文化语境缺少这一类文化产品，并且存在大量的文化需求,正如中国网络文学在海外的风行。就网络微短剧的海外传播而言，单纯翻译本国微短剧作品并添加英文字幕的做法并不能使其在海外市场站稳脚跟，真正助其夺取市场的是微短剧作品实现了符合当地本土审美的再文化化。

培育具备国际竞争优势的微短剧出海新质生产力，要以本土化为导向加强优质内容生态建设。在内容创新过程中，制作方要根据目标市场的文化背景、审美习惯和价值观念等因素进行本土化改编，既植入本地文化元素，也尽可能规避文化误读的风险。Reelshort在将国内备受欢迎的网络微短剧引入海外的初期，尽管制造“霸总+虐恋”的噱头，但并未受到过度关注。在已有网络文学作品出口平台的支持下，Reelshort创新性地选用全海外演员阵容进行拍摄，在保留中国热门短剧核心故事精髓的基础上，结合当地特色为剧情添加了更多的可取之处，使之成为文化融合的产物。Reelshort上最受欢迎的霸道总裁网络微短剧《命中注定我的禁忌阿尔法》中，加入了吸血鬼、狼人、女巫等叙事元素，让受众直呼具备了短版《暮光之城》的观感。

传统霸道总裁文学作品中的霸道是指男主角对女主角施加的略带强迫性的爱，男主角的霸道与金钱培养的傲慢相得益彰，且在刻画男主角时作品往往把他的男性气质推向极致，而女主角则多以天真柔弱、纯情善良的面貌出现。如《杉杉来吃》中的男主角封腾掌握全公司的大权，女主角杉杉的命运则在封腾的管控之中。在男权至上的作品语境中，男女主角地位的极度不平等从根本上背离了现代爱情的平等理念。网络微短剧在进行海外传播时，重新编写剧本，对女主角形象进行了一定的改造，使之具备更多的反抗意识，符合在北美市场更受欢迎的双强叙事逻辑。

（作者郝媛媛：扬州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劳叶媛：扬州大学文学院；待续；来源：《视听》2025年4月上）

#网络微短剧；#国际传播；#网络文化批判